东土浮生记1佛都是自私的(1/2)

“爹爹，我饿～”

“娃儿，乖。咱不能吃，吃了心就不诚，咱就到不了西天，见不着佛祖，听不了佛祖讲经。到不了西天，你的病就......这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了。不要怪爹，不要怪爹，不要怪，好吗。”

一只干柴般枯瘦的手摁住了孩子伸向脖间悬系的薄饼的小手，微微发颤却不可动摇。他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尽管他的舌头也同样如一块拧干的麻布——低下头，用鼻尖嗅了嗅那块薄饼，仿佛它还残余着离家时的清香。

薄饼已被啃成了新始的月牙，布着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的齿痕，这是父子俩连日风尘里唯一填肚充饥的东西，在他们出发前由男人的妻子流着泪为他们系上，而他们离家，已有三千里。向着灵山，足足三千里，他们却连一个饼也不敢吃完。

远看这对父子，没人能看出这究竟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人形的稻草人身上挂着一只瘪了的小树袋熊。

在这条路上，他们并不特殊，甚至再平凡不过，或者说，还有点小小的运气。

毕竟路的两旁倒伏着难以计数的躯体，时有伴着饥饿或痛苦的呻吟，他们再无力前行，同白骨共眠，听夜鸦哀歌，最终也将化为黄土一抔。这条路的每一步都是哀鸿遍野，每一步都是尸山骨海。

但所有人的眼睛，所有白骨头颅的空洞，所有还生着的或已无生气的都死死盯着一个方向，那是路的去处，也是他们无法消散的执念。那里，唤作西天。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之路，但每个人都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走到终点，踏上那传说中四苦不侵的极乐净土，祛除凡躯的污垢。

在这之前，要么以匍匐苦行的姿态麻木地毫无生气地前进，要么，就在某个时候忽然倒下，再也站不起来，成为路旁的修饰。

沉默与死亡携手，统治着这条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路。

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声，“光！光！快看，那是光！是佛祖，佛祖开始讲经了，快！快去！”

人群开始躁动。

许多路旁原先被误以为“尸体”的人突然颤动一下，开始挣扎着站起，甚至蹒跚着，状若癫狂地爬向前方。

所有人的yù_wàng开始争先恐后地开花绽放，仿佛路那头真有佛光。

可抱着孩子的那个父亲没有看见。他皱了皱眉，忽然莫名地不由自主地开始恐慌，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虔诚，机械般地跟着人群，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同时猛地扯掉了脖子上的薄饼，浑然不顾孩子爆发出的有气无力的哭声，以及偶尔休憩时他曾经望着饼子和系着它的那根红线思念妻子和家乡的温暖时光。

于是这张寄托甚多的饼就静静地躺在灰尘中，冷眼看着一只只匆匆的脚，来来往往，不曾驻足。直到其中一个在它之前停了下来。

在饼主人渐渐走远后，一只如玉般的手从地上捡起了那张残破的饼。那是一个僧人。身着素白袈裟，却因为肤白胜雪、齿白如银而显得衣色暗淡的僧人。

他有耳垂肩，手过膝的罗汉临凡之相；亦有相貌轩昂，丰姿英伟，额阔顶平，目秀眉清的菩萨济世之相；也有眉峰千层汹浪，眼底万迭峻波，心台明镜一面的佛性光辉。

僧人缓步走至一位奄奄一息的老者身前蹲下，那老者也是那众多垂死中惊坐起的“尸体”中一员，只不过他太虚弱，连爬行也难以为继，不得不认命地趴下。僧人将薄饼喂到老人嘴边，柔声道：“老人家，吃一口吧，贫僧这里还有些许泉水可以解渴。”

可老人只是紧紧闭着双唇，不愿意沾到半点食物粉渣，耷拉着眼皮虚弱地摇头，用鼻腔含糊不清地哼道：“不，不能吃。佛说过，苦行的人至少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食一粒米，喝一滴水，不然就不诚，就悟不到。我那可怜的儿子，他的魂还漂在地狱等着我招呢。我不吃，我不能吃。”说着说着，半滴浑浊的泪被眼皮拼尽全力地挤出，却没能落下就被干渴已久的脸颊没收。

僧人叹了口气，将薄饼和清水放在老人手边，念了句阿弥陀佛，转身背向那不知真假虚实却引人狂热的佛光，独自迎着前仆后继的众人，沉重又有些悲壮地孤独前行。

这样的事，他见得太多太多，早已经知道任何劝说都毫无意义。

佛不渡人，唯人渡己。孤意求佛，与佛背驰。

他记得，老师说过，看到光的人已经把灵山当成了天边的太阳，觉得那光是从遥不可及之处发出，于是永远也无法追到。就算侥幸触及，也会被业火焚作飞灰。

其实灵山无处不在，每寸土地都连接着彼岸。

人们一开始就误解了。

可为什么老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而从不纠正，为什么从不下灵山看看自己脚下的土地人民，为什么不告诉世人佛的心中只可见自己，心怀红尘者永远到不了灵山。告诉人们：佛，是自私的。

他问过，不止一次地追问，可老师每一次都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推给那不知何时才到的时机，推给一个玄之又玄的悟字。

他这个佛，说起来大彻大悟，六根清净，方能横渡彼岸，永登净土，却好像什么也悟不开，什么也斩不断，于是常常自觉可笑，自叹痴愚，自愧无能。

他叫金蝉，却在灵山这个壳中不得解脱，不得长鸣，亦不得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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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音寺中，释迦牟尼端坐主位，三